化作春分一張犁
晨霧在麥苗上織出銀綃時,檐角的犁鏵正在生銹。父親用砂紙打磨鐵器的聲音,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細密密。這是春分前夜特有的絮語,鐵與石的摩擦中,古老的農諺“驚蟄多栽樹,春分犁不閑”在屋檐下蘇醒,驚落了去年燕巢里的陳泥。
原野的經脈在驚蟄雷聲中舒展,而真正的血脈僨張要等到春分。站在田壟望去,拖拉機翻起的土浪里裹著陳年麥茬,恍若大地在梳頭時抖落的銀絲。鄰居張五爺總說:“犁頭吃進三寸土,秋后糧囤鼓嘟嘟。”這樸素的智慧里藏著土地的密碼,犁鏵劃過處,沉睡的墑情化作黑綢緞般的水光,映著農人眼角細密的皺紋。
那些深褐色的犁溝總讓我想起線裝書里的豎排字。當年在鄉下的時候,我曾詩意地用崩斷的犁鏵尖在田間的土路上寫下“一犁春雨半倉谷”,而今那架鐵犁仍在老家的墻角里躺著,銹成了歲月晾曬的標本。春分犁田是農人寫給土地的情書,每道犁痕都是工整的楷書,待谷雨潤筆,芒種題跋,至秋分便裝訂成金箔壓紋的典籍。
我在書房臨窗處養了盆迎春花,春分前后總愛把陶盆轉向陽光。植物趨光的姿態與田間青苗何其相似,都在追逐生命最初的暖意。想起陶淵明“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”的率真,倒覺得現代人盆栽里的矯飾,遠不如農人褲腳沾泥來得坦蕩。
去年春分在皖南川藏線上行駛時,在水墨汀溪一帶見過水牛犁田。老農扶著犁柄唱山歌,調子起伏與犁頭深淺渾然天成。水田倒映著他們古銅色的剪影,恍若一幅會呼吸的《耕織圖》。“溪童相對采椿芽,指似陽坡說種瓜”,元好問的詩句突然鮮活起來,原來千年農耕文明的DNA,始終在春分的泥土里螺旋生長。
城里友人總說要去婺源看油菜花海,卻不知真正的春色在犁鏵之下。那些被翻出的蚯蚓正舉行復活節游行,七星瓢蟲在新土粒上練習跳格子,就連去年深埋的麥殼也重新呼吸。這讓我想起弘一法師的偈語“華枝春滿,天心月圓”,土地的豐盈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?
清明祭祖時見過最動人的春聯:“鋤月犁云半夜火,耕風播雨五更雞。”如今機械轟鳴替代了雞鳴,但北斗星仍在凌晨4點準時垂落,為早起的耕者校準方向。那些在溫控大棚里催熟的瓜果永遠不會懂得,歷經春寒的麥苗如何在月光下偷偷拔節。
“耕讀傳家”的匾額早已消失在沉沉的歲月里,但那位中醫世家的鄉親用犁頭教我的哲學依然锃亮。他說土地最懂循環之道,深翻是為了沉淀,晾垡是為了呼吸,就像人生需要留白的藝術。春分時節的犁不僅是農具,更是丈量光陰的矩尺,在二十四節氣的圓周上刻下等長的晝夜。
有時深夜改稿,恍惚覺得自己在紙上犁田。每個漢字都是待播的種子,句讀如犁溝般規整。蘇軾“日高人渴漫思茶,敲門試問野人家”的閑適,或許正是現代人稀缺的農耕智慧——既要有破土的勇猛,也要學會等待細雨浸潤的從容。
暮色漫過田埂時,拖拉機仍在遠處轟鳴。歸鳥馱著晚霞掠過高壓線譜成的五線譜,奏響春分的安魂曲。那些被犁頭喚醒的種子正在黑暗里積蓄力量,等待某個清晨突然頂起露珠,把嫩綠的驚嘆號插滿人間。而我們何嘗不是大地上的耕者,在時代的壟溝里播種星辰,用一生的時光等待某個秋分,看理想在風中垂下謙卑的穗頭。
□邵俊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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