閃光的錨點
到新加坡讀碩讀博后,頭幾年都沒有回家過年,總覺得我已經習慣在異國他鄉慶祝春節——大約就是和朋友一起煮一頓火鍋,在家躺過兩天公共假期,然后生活變回日常。
這個蛇年春節即將到來的時候,新加坡的朋友們都勸我回家,爸媽也勸,說錢不是問題,不要心疼機票,一個人過年太孤單了??僧吘辜倨谔塘搜剑規缀跏且е栏腥苏f:不回去了!
我常常滯后地發現自己的情感,心底的想法總在水面平靜以后,才緩緩地從水底浮上來,繼而引起新的波瀾。在一個疲憊不堪的夜里,我突然改變主意,果斷訂下除夕返程的航班。
除夕這天,我的航程穿過了晨昏線,夕陽如我所期,出現在舷窗之外,我向北飛行,左邊是太陽落下的方向。夜色漸漸濃重起來,宇宙的光線湮滅了,海面上的船只亮起了燈,好像天空倒轉,我飛行在深海中。
從一萬米高空往下望,慢慢地,中國大陸南端的海岸線出現在視野里。港珠澳大橋像一條長蛇橫亙在海灣,那些來自遙遠深空的星星都落下去,落到陸地上,點亮了城市。
我從沒有在除夕的夜里航行過,趴在舷窗上往下望,在凝固的城市燈光之間,許多閃亮的、彩色的光點正在暗處迸發,稍不注意就消失不見。而那種消逝并不讓人覺得寂寥——整個大陸都閃著這樣的彩色光點!在遙遠的一萬米之下,整個中國都在為新舊交替而慶祝。人們點燃引信,捂著耳朵四散跑開,目光卻追著巨大的爆炸聲響徹了天空,光點噼啪落下,如此簡單卻巧妙的焰色反應,讓粉末在暮色中變成燦爛的花朵,金色的,赤紅色的,綠色的,五彩斑斕,光華流轉。“東風夜放花千樹,更吹落,星如雨”,原來,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人,在不同的地點,不約而同地做著相同的事情。無數朵煙花一起綻放,這片土地如此絢爛,如此沸騰。
就在這樣的隆重與繁華中,我盤旋落地,冷風里,媽媽為我披上厚厚的外衣。
再次回到家鄉,我才意識到人們常說的“錨點”是什么。合肥的冬天似乎從沒變過,低空有塵霾,淡藍的天空下方接著一段淺灰色,然后被落盡了葉子的行道樹用枝杈抓住。環城公園的河也是泛著暖色的淺灰,在米黃或者磚紅的建筑背景之下,老城區的冬天好像摻著炊煙。
讀初中的時候總和朋友在這條路走,我們可以從三孝口一直走到步行街,那時候總有用不完的腿勁兒。人行道兩邊的窨井冒著熱氣,我們踩著偶爾落下的枯葉走過去,在舊城中心的每一寸路面留下印記。而今再經過這些地方,腦海中的日記本便會翻到相應頁面,記憶中的街景忽然向我甩來繩索,似乎要把我從飛馳的車上拽下來,——別走,別走,大家都在這里,你要去哪里!
我離家的次數太多了??催^一篇散文《目送》: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謂父女母子一場,只不過意味著,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,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‘不必追’……”我也無數次地消失在高鐵站或者機場安檢口,我從沒見過自己的背影,在我爸媽看來,那是一種怎樣的輪廓呢?那個出生時不過幾十厘米的嬰兒,如今背著行囊,一次又一次昂首闊步走向“出發”,縮成更小的點,頭也不回地離開家鄉。她,這么快就長大了。
在新加坡,有一次和別人閑聊,說到“背井離鄉”,話題結束后,這四個字卻莫名地留在了舌尖,讓我不斷咂摸出奇妙的味道來。已經25歲了,身邊許多朋友都開始工作了,有些在合肥,有些去了南方,有些成了北漂或者滬漂。想來有些感慨,林花謝了春紅,一年一年,時光真是太匆匆,十幾歲時覺得帶著光芒和飄搖感的那些標簽,這么快就落到了我們身上。像一株株蒲公英,在這里添葉開花后,轉眼種子成熟,都在風里散到世界各地去了。
年初六返回新加坡。爸媽送我去機場時,天近黃昏,一輪灰紅色的太陽正在下沉,那么巨大的圓滾滾的一輪,似乎搖擺著搖擺著,慢慢掉在霧靄中。五歲的時候,在家中的陽臺上,我也看過同樣碩大的一枚落日。
再次坐到機艙里,向著赤道飛行。一鉤血橙色的下弦月掛在機翼上,無數光年之外的行星,正把微弱的光線送到我的舷窗。萬米之下的地面,不再有煙花熱烈明滅,閃耀的大陸,我親愛的家鄉,漸漸在我的背后遠去了……
■ 王馨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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