鄉音無改之“膗”
女人立世,從來更不易。
心靈手巧,幾乎是一種必須。我的親大娘、我爸的親嫂子,因為手不巧,險些沒過得下去。
手笨,在吾鄉有個專門的詞叫“膗(chuai)”。心不靈,叫“憨”。嘴不靈,叫“肉”。手不靈,人家會說,這個女人“手真膗”。并且膗,大多是評價女人,男人手膗點似乎沒啥大關系,他不用捏針不用拿線,不用和面不用做飯,誰知道他膗不膗。
女人怎么個膗法呢?穿衣全靠手工的時代,人家的孩子襪子是襪子鞋是鞋。手膗的女人,孩子的棉襖漏棉花了也沒拆洗,拆了再套,那更考驗手工啊。孩子的褲子都在腳踝上了還穿著,除了物質匱乏的原因,更有做娘的手膗的原因,拿對色的布接一截子不是通行做法嗎,針腳不行啊。鞋子呢,舊鞋漏腳趾頭了,新鞋還沒做出來。從納鞋底到縫鞋幫到绱鞋,哪樣都沒有那么好做。手膗的女人,對孩子的愛,如在荒煙蔓草年代,模糊到沒有著落。
穿之外,再說說吃。
雖說果腹為主,但手是不是膗,做出來的飯還是不太一樣。面條搟得切得勻乎不,餃子包得俊不,饅頭顫得周正不,菜盒子“沓”得均勻不,都是粗茶淡飯日子里雪中有碳的希望、錦上有花的樂趣。
我大娘在這兩樣事情上都有點弱。我大爺在礦上上班,有工資的他回家后更像個大爺了。可是下班到家,我大娘還在灶前,鍋還是涼的。據說,我大娘連著劃了幾根洋火,都沒點得著柴火。柴火有點潮,沒點著太正常了。可是我的老祖母只用幾句話,就勾起了本就很大爺的我大爺的火,一腳就把我大娘踢倒了。我老祖母說的是:“膗成什么樣,三個莊五個莊都找不到這樣的!”
孩子多,要是衣服能多兩件,大的傳給小的,倒也可以。巧手都犯難,手膗的,就更別提了。我大爺有工作服,家里娘幾個就沒辦法了。可憐身上衣正單,心憂手膗遭人嫌。在又一次挨打后,娘家來了救兵,才在短時期內稍微改善了我大娘的生存環境。
事情真正的轉機,是我堂姐堂哥們長大,能給手膗的母親撐腰了,我大娘才不挨打了,甚至慢慢還能吃上現成的了。
我手也膗,但有幸生在了好時代。雖然我小時候老祖母也叨叨:“那趕明個到了人家家,做啥不像啥,咋過?就算時候好了,能買著穿,那吃飯呢?不能頓頓買著吃吧。膗貨!”每憶及此,我必想到一個叫“活久見”的詞語。我的老祖母八十五歲無疾而終,閱歷不可謂不廣,但依然沒看到“頓頓買著吃”的時代真的來了。只要你愿意,可以不出門、不出聲,只要動動手指頭,現成的飯菜就端到跟前來了。手再膗,都不怕了。
然而,手膗,到底還是有些不便。
還是說我大娘吧。現在也八十多了,比當年我老祖母擠對她的時候都老多了。她并不能緊跟著當下這個時代,我大爺早逝后,她一個人生活,針線活做得自然還是不刮凈,飯菜也就那么湊合。稍微復雜一點的針線活,就得求助我媽。想吃個什么費事的改樣的,并不是那么易得,畢竟年紀大了,還因為吃求助于人,說出去也不那么好聽。
再說我。我離開家的時候,隨身帶了我媽壓箱底的手織布,當床單。粗糙而暖和,我喜歡家織布,時髦點說是能感覺到布的肌理,這肌理勝過天絲、磨毛等時尚面料和工藝。但是這塊家織布實在太貨真價實了,洗了之后嚴重縮水,長寬都拘謹得很,漏出來的花褥子像是在挑釁我:不服來戰,加點布縫上啊。我就只能認慫,放了假把床單帶回去,讓我媽改造好再帶回來用。
可能巧活都讓我媽干完了,我就是吾鄉方言里那個“橫針不捏豎線不拿的手膗得跟腳丫子樣”的人。我媽給很多姑娘做過嫁衣。這兩年國風重又流行,那些宋錦馬甲,估計我媽是看不上的,單一個布盤扣,她就能翻出很多花樣。手很膗、卻好命的屋后頭的一個老太太,隔三岔五找我媽給她打盤扣,釘在我媽純手工打造的緞子面的大襟衫上。要說這個老太太的命運,按人生軌跡來看,原本算不上好劇本:走二道門檻,來了之后并無一男半女。但新伙伴是初婚,一輩子都很遷就她,過繼來的子女也還孝順。除了手膗,她這一生,真的沒啥缺憾。策略點說,她肯定有彌補手膗的核心競爭力。
時代在發展,女人手膗已經根本不成問題了。現在做飯實在便利,便利到你想不會做都幾乎不可能。各種神器、攻略,按部就班就能整出滿漢全席。穿衣也基本不靠手工了,純手工打造已屬高端定制,我等大部分都是量販式配置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,以前是貴人才能穿買的。如此這般,手膗與否,自然都可以活得精彩。
■ 劉艷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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