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父親
母親離去后,父親的生活失去了平衡,于是,他不得不付出雙倍的努力,去扛剩余的人生。
父親形單影只,他那時才意識到母親的重要性,才知道他確實離不了她。父親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吃飯。以往都是母親做飯,盛好放在桌上,叫他吃,有時叫幾次也不吃,只顧干自己的事。飯涼了,母親再回鍋熱一熱,端上來,再讓他吃。在母親心里,父親吃過飯她才算完成任務。幾十年的生活習慣,使得父親只會吃飯,不會做飯。那時我曾問父親以后有什么想法,父親堅定地說,“不要掛念我,我會生活得很好。”我不放心,臨走前專門安排老三說:“要照顧好父親,讓他吃好,必要時可以跟你一起生活,生活費我會定期給你。”老三家的孩子比較多,生活條件、生活質量相對差些,我是知道父親的,他在老三家是住不長的。但又有什么辦法呢?我那時孤身一人,連個家都沒有,又在縣里工作,只有讓老三臨時照顧父親。
回到宿城,我同老四商量,還是把父親接來跟他住最好。
老四的住處并不寬敞,他專門騰出一間臥室,配個大書桌供父親寫毛筆字。星期天我從縣里回來,在老四家見到父親,我如釋重負,非常高興。父親總算有個穩定而又舒適的生活環境,我也重新找到家的感覺。
那時老四已調到市經濟技術開發區,工作也比較忙,只有到了星期天,我們父子三人才能相聚一起,談笑風生,下棋寫字,其樂無窮。那段時間恐怕是父親生活最愉快、情緒最好的日子。
老四的愛人,人品很好,很有教養,對我父親精心照顧,從不怠慢;老四的女兒,放學回到家就圍著我父親,跑前跑后,端茶倒水。這樣才使得父親在那里能安心地住下去。父親一生最痛苦的是甩不掉治不好的銀屑病,睡前要在他身子下鋪個專用床單,起床就把脫落的皮屑抖出來。他已經習慣了這些,但他最怕這些東西被別人看到了惡心。有一次,他隨便說了句,“小柱,我在這里住得很好,他們也很熱心,就是這脫皮,怎能不令人厭惡呢?”我說,這沒有什么,常洗洗澡或許會好些。之后,老四有空就陪父親洗澡,他情緒好了很多。
2004年春節后,西安的大姐很想讓父親去她那里住段時間,沒想到父親很愿意去,我和老四把他送到火車臥鋪位上,反復告訴他不要亂走動,到西安站列車員會叫他下車的,大姐在站臺門口接他。那一刻我意識到父親老了,歲月像一把無情的刻刀,在他臉上留下滄桑的痕跡,他的背不再那么挺拔,頭發已變白,手背上凹凸的青筋清晰了許多。
電話里聽大姐說,父親在西安生活得很愉快,尤其對名勝古跡感興趣。
父親盡管只是大姐的叔父,但他對大姐是非常有感情的,特別是大伯病故后,他主動承擔起照顧的責任。大姐考上大學,他戴了多年唯一值點錢的手表,給了大姐。大姐大學畢業后的去向、個人問題等,都要父親拿主意,做決定。
大姐對父親的感情也很深,她畢業后拿了工資,經常給父親寄錢寄東西。這次父親到了她那里,大姐是很樂意的,想讓父親多住些日子,盡盡孝道。那時大姐姐夫都已退休,幾乎天天陪他逛景點。但一段時間下來,父親兩次來電話要回來,大姐堅決不讓走,說至少住到年底或者更長些。
我估計父親又忌諱起他的皮膚病帶來的麻煩,也可能認為在侄女家住了這么長時間,大姐這么熱情,又這么周到,應該見好就收。走,才是他最好的選擇。
父親倔犟的性格我是知道的,最怕求人,即使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,也不愿求人。既然他決意要回來,還是尊重他的意見。湊“五一”長假,我和愛人,邀著卓輝開車去西安接父親。從西安回來的路上,我們用兩天的時間,陪他游覽了沿途的主要景點。能看得出來,他非常愜意,玩得很開心。車到商丘,父親對我說:“想在碭山下車,住老五家一段時間。”我說,最好還是先到宿州住老四家,那里什么都齊全,過幾天,讓老五準備好,再去碭山。但父親還是想到老五家住,我就用手機聯系老五,讓他速騰房子,抓緊準備。
車直接開到碭山城里老五家,沒想到,他們夫妻倆早都準備好了。
父親看了他的房間很滿意,堅定地說:“就在這里住下了,不走了,你們不要掛念。”
父親還從沒有跟過小兒子生活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新鮮感,倚重感。從他的言談舉止可以看到,他不是想在那里住一段時間,而是想長久居住,他似乎終于找到了落腳的地方。
我把老五和老五的愛人叫在一起,安排他們要悉心照顧好父親,多陪多哄,盡量尊重他,理解他,包容他,有什么委屈的事,不要跟他爭,可以告訴我。你們經濟上如緊張,我和老四可以補貼。
我還說,對父親來說就你們這塊“圣地”了,他要在這里住不下來,真的沒有地方去了。老五的愛人是個教師,有著很高的素養,當即表態說:“請你們放心,我們一定會照顧好父親的。”
之后,因公事兩次去碭山,看父親很精神,很充實,很樂觀,我心里非常高興。老五的愛人對我說:“父親在這里生活得很有規律,每天早起鍛煉,8點回來吃飯,上午要么在家寫寫毛筆字,要么去找老友敘敘舊,傍晚還要出去散散步,整天樂哈哈的。我家毛慧經常纏著,讓他講故事,爺孫倆玩得很開心。”
“父親一輩子很要強,近來尤顯固執,請多擔待。特別是他的皮膚病,你們不要過多關注,他是醫生,知道怎么治療,怎么控制,他身上脫落的碎片,你不要去清理,讓老五干這事,父親是很樂意的。”我對老五的愛人作了安排。
那年七月二十六日傍晚,父親吃過晚飯出去散步,遇車禍身亡,享年74歲。
父親的離世,我怎么也接受不了,常常淚流滿面,神情恍惚,整夜睡不著,無法堅持工作,我住進了醫院。
現在我在想,人活在世上一輩子,總有很多的心結,有的靠自己打開,有的卻一直裝在心里,久久不能釋懷。打不開的心結,總讓人對自己產生懷疑。我是比較容易自責的,面對不好的事情,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。這有好的一面,總讓自己能夠在自責中發現做得不好的地方,以便下次注意。但也有不好的方面,時間長了,容易產生不自信或自我懷疑、自我否定的副作用。
父親離開我們已19年有余,屈指算來,他若在世,今年該有93歲了。這些年,無言的留戀,讓我時時不敢忘記我那倔犟的老父親,我無時不在思念著他。時光越遠,我對他的思念就越近。我一點點地梳理感悟著他的一生,體會著他對我們兄弟幾個深沉的愛和無私的奉獻。
我內心的遺憾如同思念一樣,經常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里滋生。假如父親不那么早退休,他就不會提前感到落寞和無聊;假如父親退休后,能在城里開個小診所,他就不會覺得自己是無用的,是社會的邊緣人……我已記不清,有多少次在夢里見到父親,醒來后,淚濕枕巾,肝腸寸斷,我多么想打開時空的無情隔斷,再見您一面啊,我的老父親。然而我深知,陰陽兩隔,我今生再也無法見到您了……
凌 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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